1

我觉得再这样下去我要疯了。

扬得到处飞舞的面粉，丢得乱七八糟的锅碗瓢盆，剁得杂七杂八的馅料，还有旁边打开了的冰箱门和早已化开蔓延的水渍……

“妈，你这是在干什么啊？”压住心里腾腾的怒意，我捏着拳头问那个在“爆炸中心”中仍”穿得“花枝招展”且依旧嘻嘻哈哈的女人。

“我没干什么呀。”那女人笑着回头，空中飞舞的面粉沫落在她的鬓角，那处的头发似乎更白了。

“没干什么你把厨房搞成这样！”我猛地一喝，声音大得惊人。

“我……我只是想包点饺子给我女儿吃。”似乎被我吓到，女人结结巴巴道，“她不愿意吃我包的饺子，我得练习……”

“这样啊……”看着她脸上的惊恐，我忙把火气再次压了下去，“可是……今天好像太晚了，要不明天再弄吧？”

“我不！”听到我的话她忙把手里的擀面杖抱在了怀里，“明天就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妈，我们听话啊。”我长叹了口气走过去，搭上她的肩膀温和劝道，“今天太晚了，明天，明天我们再接着弄……”

“你……你叫我什么？”肩膀猛地僵住，女人不可置信地盯着我，“你叫我妈？”

“是啊妈，我是你的女儿囡囡啊。”我拍了拍她身上的面粉哄道，“快把东西放下，我们该休息了。”

“不要！我不放！”仿佛没有听到我的话，她只把怀里的擀面杖抱得更紧。

“听话，听囡囡的话……”我继续小心翼翼地哄着，右手则想把她手里的擀面杖抽过来。

“你不是囡囡！她最爱吃饺子了！怎么会不让我包饺子呢！”她挣扎着叫道，脸也瞬间涨得通红。

“妈，求你了，去休息好吗？”见她这样，我忙放开她的手，生怕她的血压再出现异常。

可是下一秒，一记结结实实的擀面杖就落在了我的胳膊上。

我吃痛地捂住自己的胳膊，面上却故作风轻云淡。

她只是生病了，她不是故意的。

我默默地对自己道。

“你给我滚！你别叫我妈！你不是我女儿！你不是！你不是囡囡！”她尖叫着挥舞着擀面杖再次朝我袭来，可看到我突然涌起的泪花又停住。

“妈，你是不是想起我了？”见她住了手，我满心惊喜，“你想起我了是不是？是不是？”

“我要赶紧包饺子了。”没等我反应过来，她的眼神又再次混沌，嘟嘟囔囔地转了身又到旁边的案板忙活了起来。

“妈！你别装了！”见她这样我忍无可忍，“我知道你是装的！装的！我知道你是认识我的！”

我跑过去夺了她手里的擀面杖猛地扔在地上踩上几脚，后又钳制住她的肩膀疯狂询问她是否记得我。

“囡囡，别这样，别这样，你妈只是生病了，生病了……”这时候，父亲破门而入把我们分开，脸上也尽是泪痕。

“包饺子，包饺子……”她嘴里嘟囔着，怀里仍抱着那根擀面杖，亦步亦趋地跟着父亲出了门。

独留在一片狼藉的厨房，抱着那条火辣辣的胳膊，我想尖叫，可最终还是蹲下身子窝了起来，眼泪都没再流出一滴……

2

她是我的母亲，一个患有老年痴呆症的女人。

她已经近60来岁了，按理来说，我应该说她是一个患有老年痴呆症的老太太。

可我知道，她肯定是是不喜的。如她的名字“周美丽”一般，她这个人啊，向来是怕别人说她老的。

周美丽，我仍旧喜欢这么称呼她。虽连名带姓听着不礼貌，但她倒是挺乐意的。甚至有次她高中时期来看我，还“恬不知耻”地让我和她以姐妹相称……

也真真是够了。

从小，我就知道她爱她的那张脸。各种瓶瓶罐罐，汤汤水水，她都会耐了性子捣腾再捣腾，只为她的那张脸能青春依旧，容颜不老。

即使是现在得了这么个“六亲不认”的病，她仍旧爱穿花花绿绿的衣服，抹那些稀奇古怪的瓶瓶罐罐……

你说她自私不自私？

连老公孩子都不认了，还一天到晚惦记着她那些不着调的念想，呵呵……这个女人。

可是那有什么用呢？别说她现在得了这个病连洗面奶和牙膏都分不清楚，就算是以前她把这些保养品的功效都倒背如流又能怎么样呢？

人，到底是会老的。即使是再怎么折腾，也还是会老。即使面容能用那些瓶瓶罐罐禁锢住，可心也终究跟不上年轻。

“曲年年，你看看你这张脸，整天清汤寡水的，哪个男人能看得上你啊？”

这话，是她以前经常撇着嘴对我说的。

彼时，我20岁，青春正茂，朝气蓬勃。而她，则已是40仍多，顶多就是个保养得宜的半老徐娘罢了。

“你只是嫉妒我啊周美丽。”我都是这么笑着回她的。

“我嫉妒你？你哪儿值得我嫉妒？”她这个时候，一定会弹弹自己的指甲，不屑地朝我翻翻白眼。

“我比你年轻啊，比你学历好啊，比你长得好看啊。”我划了划手机头都没抬，“别的就不说了，就光这名字我都不用说了吧？周美丽，真是有够俗的了！”

“你好听！曲年年！曲年年！”周美丽没好气道，“那又怎么样啊！这名字要不是我点头，你爸敢给你取吗？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听我的就叫曲漂亮！再说了，你学历好有什么好得瑟的啊！你只是赶了个好时候，要是我生在你这个时代，那不是北大就是清华！”

“你自己开心就好。”我耸了耸肩，撂下一句话就走。

我与她的对话，大多就是这般互不相让，针锋相对的。

结局，也都是不欢而散的……

3

“你跟你妈可能上辈子是冤家。”

父亲是这么评价我和周美丽的关系的。

这个评价还是很中肯的，至少我自己是很乐于接受的。

可能你觉得我与周美丽的相处关系挺民主，挺欢乐，挺让人向往的吧！

其实根本不然。反正，我极不喜欢这样。

在我幼时的脑海里，妈妈应该是像我同桌张小小的妈妈那样。头发长长的，说话暖暖的，摸着我的头的手也是软软的。

可周美丽呢？头发夸张的大波浪，说话嬉皮笑脸没个正形，她的手上也长年累月得涂着五颜六色的指甲油。

这简直是俗不可耐。你没听错，在我看来就是俗不可耐。

我爸爸那时候的工作是个语文老师，受他的影响，我从小就喜欢看各种各样的文学书。那时，他的书桌上大多是四大名著这样正正经经的书，再要不就是他在学生那里搜来的张爱玲丁玲等诸如此类的书……

可能是这样吧，打小，我就有点正正经经的小资情调……用现在的话说，也就算是个文艺女青年了。

我不喜花花绿绿，也不喜吵吵闹闹，更不喜高谈阔论，互相炫耀……

“曲年年，你一天到晚地抱着个书死矫情个什么劲儿？”她总这么说我。

如你所见，周美丽她这个人，与我是完全相反的。她就是那种花花绿绿吵吵闹闹的人儿，稍微不留神，她就跟别人因为一盒面霜的价钱就斤斤计较开来……

你说说她，那么多的瓶瓶罐罐，本来足以让她有条件做个吴侬软语的女子的，可她偏偏把自己穿插在了艳俗里……

她这个样子，本来我是没什么话说的。一百个人一百个样儿，她乐意那样我管不着，可她偏偏非要干涉我，非要把我往她那里带。

故意给我买花花绿绿的衣服，给我扎一堆揪得生疼的小辫子，经常带我去她爱逛的批发市场，还总教我怎么鸡毛蒜皮地与人讨价还价……

我非常讨厌这样的生活方式，可因着年龄又不得不屈服于她。穿着别扭的衣服，打着违心的招呼，托着腮帮子听她在那砍价砍得满天飞……

因此，当我考上高中的时候，我死活也不愿意在家里住了。

“哎呀，和初中一样走读多好啊！我还能照顾你。”她笑嘻嘻地邀请我。

我干干地笑了笑，没有搭理她。天知道，到底是谁照顾谁啊？起得比谁都晚，睡得比谁都早，生怕我让她帮我干一点儿家务。

关于家务活，她就是这样，能躲的就躲，躲不掉就赖。从早早的有了自主能力以后，我看我家洗衣机都比她亲……

4

可她美其名曰，是为了我好。

那年高考结束，我考了一个很不错的成绩。庆功宴上，她身穿花裙子，手举玻璃酒杯，兴致勃勃地诉说着她对我是如何用心良苦，费尽心思。

“若不是我从小让你干家务，你现在自主能力能这么强吗？”

“若不是我这么打压教育你，你又怎么会学习那么勤奋呢？”

“若没有我周美丽这基因，你又怎么能出落得这么好看呢？”

她的话说得比唱的还好听。可是我，却真心分辨不出里面的真假……

我抬头，看到她身上的那条花裙子。那是她缠着爸爸给她新买的，听说爸爸要把钱留着给我上大学学，她又说其实我花不了多少钱，经过她这么多年的训练我早已经成人，大不了到时候半工半读……

“喏，以前我这么对她你还不相信，说我对孩子不好。你看看，要不是我从小这么打压教育她，她今天能考得出这么好的成绩吗？”

说这话的时候，我就在旁边。她就这么明目张胆地开口，打着“为我好”的旗号，自我陶醉般地向爸爸炫耀她的教育成果。

现在，她仍旧花枝招展慷慨激昂地炫耀着她的教育成果，观众则由爸爸变成了全村的人……

“妈……”我举杯，向她致谢。

她点头，脸上挂满了功成名就，志满意得。

“妈……”下一秒，我在众目睽睽之下笑着问道，“你说，你这些所谓的打压教育里，是否含有一丁一点的自私？比如，其实你真的很懒，也是真的很虚荣？要不然，你试衣服试了一下午，可怎么连顿饺子都没亲手给我包一个呢？这顿饺子，在我们这里也算是意义重大了吧……”

说完，我抬了酒杯，一饮而尽……可下一秒，一个玻璃杯子就朝我袭来，我吃痛，只看到周美丽一脸心虚地站在那儿。

“你……你怎么不躲啊！”她结结巴巴地问，“以前你躲得不都是挺快的嘛……”

“我躲什么？”我捂着肩膀的痛处笑道，“正如你所说，没有你周美丽就没有我曲年年的今天。这打，我该受。”

话毕，我捋了捋头发，满带笑意且心如刀割般地出了庆功宴……

嗯，是的。

周美丽脾气是很不好的。小时候没有达到她满意的时候，她会顺手拿起手边的东西来教训我，有时候是笤帚，有时候是擀面杖……再要不，就是凌空给我一脚，更多的时候，她会对我破口大骂，言语里尽是“丫头片子”“赔钱货”等我已经听过百遍的句子……

就这么，在她那所谓的打压下，我慢慢成为了她口中自主能力强，学习习惯好的好孩子。什么讨好奉承啊，逃跑求饶啊，低眉顺眼啊，这些听起来就卑躬屈膝的词语我竟在她那里学了个遍……

这听起来真是滑稽。

总之，每当她遇到不开心的事儿家里总是不安宁的。我的印象里，父亲是个很木讷的人，除了上课就是趴在书桌上批改他的作业。关于我的生活，他是不大管的。当然，即使他管，也是拗不过周美丽的……

于父亲为什么那么纵容周美丽，我一直是不解的。论相貌，父亲长得很是周正。论工作，他总也比无业的周美丽好。即使论人缘，他在巷子里的口碑也不知道比周美丽好多少……

在我看来，父亲不比母亲差，甚至是高过一筹。可是对于母亲的……懒惰和虚荣，他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颇为放任……

5

这就导致了我的黑暗。周美丽嘴里那个挂着的什么所谓的“打压教育”，就这么让我走过了我的整个童年，直到现在想起来我仍旧心有余悸。

很多次，我心里总会反反复复想起那些生活里的小细节。我爱看的小人书她换成了她喜欢的衣服。冬天她躺在热烘烘的被窝里我却要冷着手搓衣服。我感冒她总是让我多喝些水，再要不给我塞两个早就放在窗台一年多的感冒药片。而她感冒的时候，我却被她支使着端茶倒水，熬粥熬汤。

我们这里，逢年过节或者有大事情的时候，家里都是要包饺子的。这个习俗，在我们这里还是颇为重要的。

可就是这么平常的事情，周美丽都没做过……我们家包饺子的时候，不是我就是父亲，而她都是干一会儿就把东西丢在了一边……

高考那年，班里同学的父母都给他们做起了爱心餐。可我的餐盘里，永远都是食堂里那几样万年不变的饭菜……饶是那次高考的庆功宴上，她都未老老实实给包一顿庆功饺子。

其实我不是不想做家务，也不是贪嘴想吃饺子，只是我……真的感觉不到周美丽对我的爱。

我想，那些正常的打压教育里，应该表面是满不在乎，可内心却是炽热维护的吧？

可周美丽的那场华丽丽的教育生涯里，我体会不到丝毫的在乎。

因此，上了大学后的我再也不愿意听她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了。

其实，在那次高考的庆功宴后，我们两个的关系就似乎陷入了僵局。

每次往家打电话的时候，我都会让父亲来接电话。逢年过节的时候，也总是会陪父亲话家常，并不会往她那里靠。

那些花里胡哨的衣服，我再也不穿。那些扭扭捏捏互相炫耀的女人大会，我再也不会去。而那条熙熙攘攘的市场，我也再不想去逛……

偶尔两个人搭话，遇到不认同的话我也会顶过去，实在不想说了，我也就拍拍屁股走人，让她一个人生闷气了。

最重要的是，我再也没有吃过饺子。

不知道是不是觉得自己做的真的有点过分，大一假期归校的前一天晚上，周美丽竟完完整整给我包了顿饺子。

“喏，吃吧！”她把饺子推过来，一脸期待和得意。那天晚上她炒了很多菜，那盘饺子就正放在在各种菜肴的中心，格外显眼。

“这是你妈亲手给你包的，她忙活了一下午呢。”父亲在旁边念叨，让我赶紧尝尝。

那天晚饭……我吃了很多菜，可那盘饺子，我却没动一个……

收拾碗筷的时候，我看到周美丽的脸是铁青的，嘴角都似乎在抽动，可她却没骂我一句，打我一下。

说实话，我心里是有点痛快的。

不知道有没有人和我一样，曾经想要的别人不给，到最后再弥补给我，我是会毫不犹豫拒绝的。

从那以后，每次有重要的事情周美丽都会给我包一顿饺子，可我，从来没吃过一个。

可能我不孝吧，对于周美丽的弥补，我是不接受的。

6

只是我没想到，就是这盘我不愿意吃的饺子，却成了她今后最难以放下的心结……

周美丽发病的前一个月，我与她还大吵了一架。

原因，则是因为她听到了我要离婚的消息。

彼时，我已经三十有二，而她也已经五十多岁。

离婚的原因，是我的丈夫在我出差的时候出轨，被我的同事撞了个正着。

我是执意离婚的，可周美丽却一直游说我不要走这一步。她说这辈子很长，本来就是要熬着过的。

我自然是不听的。因此，在与前夫打了大半年的离婚官司后，我输了孩子，输了房子，只留下少许存款和一辆开了好几年的车……

知道这消息的时候，周美丽不管不顾地就开了口，劈头盖脸朝我骂了一通。

“你一天到晚被那些张爱玲洗脑了是不是！这世界上哪里来得什么真正的爱情，大家谁不是熬着过的！”

“现在好了！房子孩子钱全没了，你开心了吧！”

“我怎么这么倒霉，生了个你这么不听劝的！你不听话死在外面算了，别想回来拖累我！”

这些话，她是叉着腰在家里的门前说的。她说的很是理直气壮，却忘记了这套县城里的小房子是我结婚前累死累活还的贷款。

现在，在我最需要落脚的地方，她却说我成了她的累赘。

那么……我走好了。

“囡囡，你别听你妈说气话，赶紧进屋吧！你没看到吗，这桌子上有你妈忙活了一下午的饺子，她啊，就是刀子嘴豆腐心。”父亲拉着我，示意我往厨房的餐桌上看。

“饺子么，我不吃，拿去喂狗好了，喂它比喂我强。”我冷笑，话说得绝情，扭头离开。

这一走，便是大半年。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工作，累得想哭，孤独得想哭，想孩子想得想哭。

可哭过来哭过去，日子也还是那样。终了，也便没有了眼泪……

那个时候，我的心里全是孤独和恨意。我恨，为什么老天爷这么不公平，要让在婚姻中本就受害的我输得彻底。我也恨，恨自己竟摊上了一个这样绝情的母亲。

只是我没有想到，在我对周美丽满含怨怼的这个时候，病魔却已经向她伸出了魔爪。

接到电话的时候，我的心也只是微微抽了一下，生病么？那个飞扬跋扈寸步不让的周美丽也会生病么？

可真的到了她面前，似乎所有的恨都没了去处。

高热不退，呕吐不止，身体抽搐，神志不清。她的容颜似乎一下子老去，眼睛也失了所有的光彩……我和父亲，都以为她会挺不过去。

所幸，在医院病床上模糊了大半个月，她终于悠悠转醒。

7

只是后来的后来，我们不知道她的那次挺过来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因此自那次生病以后，她好像是变了个人。

医生说，许是年龄大了，正遇到更年期烦心事多，且加上这次疾病来得太过凶猛，她可能会患上老年痴呆。

对于这样的诊断，我是非常难以接受的。老年痴呆？像周美丽那么风风火火雷厉风行的人也会得这种病么？

医生则安慰我们，多陪陪她，多与她交流，也是有好转的可能的……可事实上，她的病情却比我们想象得更糟糕。

刚开始，她只是唠唠叨叨，记不住东西。再后来，她则是老是回忆些有的没的，再要不就是反反复复做一件事情，总也觉得自己没做好。到了最后，她会把自来水当凉白开喝掉，把要洗的衣服放进了冰箱……

如今这病熬了几年，竟变成了现在的模样……不认识人，不认识事儿，想到什么是什么，没有章法，也没有逻辑。

可她唯一惦记的，竟然是给我包饺子。

“你妈妈刚嫁给我的时候是很温柔的。”母亲患病以后，父亲对我说，“只是她家里条件不好，你奶奶总是看不上她，总是对她恶语相向，没个好脸色。特别是生了你以后，她们两个更是天天吵架，有时候甚至会大打出手……”

“那么你在哪儿呢？你为什么不调节呢？”

“我……我觉得太过闹腾，就经常不回家，躲在学校里。”父亲低头，“因此你母亲经常是以泪洗面，有苦难言。可我不是人，不但不安慰她，还……还和学校别的女老师搞在了一起……她认为，那个女人，比她年轻，比她会打扮……所以，才会那么在乎容颜……”

“爸爸……你……”对于这样的消息，我很是诧异，我没有想到，平常看起来老实木讷的父亲曾这么深深背叛过我们的家庭。

“可是你妈舍不得你……到了还是心软留了下来。”父亲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是痛哭流涕，“她知道你很崇拜我，所以一直没有拆穿。可能是她太苦了吧，所以对生活对你总是没有耐心，可事实上，每次打了你她也非常后悔。囡囡，别怪你妈了好吗？原谅她！你不知道，她每次包饺子的时候都是会哭，她说她对不起你，不该把生活的不满发泄在你身上……”

对于父亲所说的原谅，我喉头发紧，却不知如何作答。

因为他不曾与我感同身受。按照他的话来说，母亲是舍不得我才留下的，可是她留下来的日子里，却让我一直生活在压抑里。

那么面对这样的牺牲，我是该不知好歹地怨恨，还是该不计前嫌地感激呢？

我不知道，也无法做出选择。

8

只是后来，生活告诉了我答案。

许多年前，母亲为了我留了下来，可她却没能抗住生活的重压对我的童年造成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而许多年后，为了母亲的病我留了下来，可我也没能抵挡母亲的疾病而多次对她失去耐心，恶语相向。

“我不是故意的，只是这病太折磨人了，我根本控制不住我自己的情绪。下一次，下一次我一定会注意……”每次对发病的母亲发火过后，我都会满怀愧疚地自我忏悔，可下一次，我仍旧是会失控。

我想母亲也是这样的吧！她应该在那日子里过得也很煎熬吧，所以才会对我控制不住地满目狰狞。

人都说，人老了是会慢慢变成小孩的，对于他们曾经的孩子，他们会很乖巧地听话，也会小心翼翼的听话，但有时候也会固执得如同子女们的幼时。

就这样，孩子的我们渐渐成了大人，而在身边陪伴我们的大人却变成了小孩。

这是生命的可笑，也是生命的可爱吧！

而事实证明，当你成为大人立在了现实生活里，谁也不是圣人，谁也不能无坚不摧。因为你要顾及得实在太多太多，再也不能是想吃糖果张开嘴哭两声就能得到了……

现在，母亲终于不用再忍气吞声，顾及这个承受那个。这场疾病，似乎瞬间把她变成了个牙牙学语的孩子。没了那些世俗，她记得的只有爱我……

那么，将心比心，我愿意原谅。

在厨房里收拾好自己的心情，我抱着自己的胳膊走向客厅里仍旧叫嚷的母亲，她就坐在那里，头发散乱，咬着手指自言自语，“我的女儿丢了，她不见了，她不知道去哪里了……你知道吗？她啊，永远不会原谅我了啊……”

“周美丽，我原谅你了。”我开口，笑出两行清泪，“你别再自责了行吗？我是爱你的知道吗？”

这样的话，我每天都会说，只是母亲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听懂我的原谅，我的爱意。

我想很多年前，母亲也是在我不知情的时候对我说过这样的话吧？只是那时候的我，只待在自己思想里的条条框框里，是不曾领会到的。就如现在一般，我虽与她面对面，她却根本没有理会我在说什么。

这，真是这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