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情感之临时夫妻

1

蒋国民回到宿舍的时候,张菊已经做好了晚饭。

“今天吃啥啊?”蒋国民搓了搓黝黑的手,满眼期待地问。

“啊?”张菊心不在焉地把小电锅上的面条端了下来,“今天有点不舒服,就煮了点面条。”

“行!行!”蒋国民习惯性地挠了挠自己的右手心,那里有一大块丑陋的伤痕,猛一看颇是惊心。

蒋国民没啥文化,前几年便跟着同村的人来到北京这大都市,进了一家电子工厂。这工厂是生产电器小零件的,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白班和夜班交替上工,很是辛苦无趣。

“怎么了?是不是手心的伤又复发了?”张菊说着在旁边的小抽屉里翻找着,“不知道上次的药膏还有没有……”

“不用啦!不用啦!”蒋国民忙拉过她,“赶紧吃饭吧!你今晚上不是要上夜班吗?”

“嗯。”张菊也没有坚持,只坐下来默默地端起了其中一碗面条。

“你这是……咋了?”蒋国民边吸溜面条边问,“有啥事跟我说说,别一个人憋着。”

“唉……没啥……”张菊的眼眶微红,“就是孩子又生病了……”

“啊?那是挺让人操心的。”蒋国民叹了一口气,“不过你也别太担心了,孩子嘛,总有个三痛两病的。我家那小子小时候也是,大了就好了!”

“唉!我也只能这么想了。”张菊放下面碗,“都怪自己没本事,背井离乡的,也不能照顾她。”

“要不然,你回去看看?”蒋国民顿了顿开口道,“我给你出路费。”

“再说吧!”张菊再次端起面碗,“先看看吧,你手头也不富裕,家里事情也多,就别管我了。”

“这点钱我还是拿的出来的。”蒋国民低低道,也没有太过坚持。

“行了,我去上班去了。”张菊三下五除二地吃完了手里的面,“你待会儿别忘了把小电锅拔了。”

“嗯,嗯,好。”蒋国民答应着,又盛了一大碗面条,呼噜呼噜吃了起来……

2

晚饭后,蒋国民抽了一支香烟,收拾了一下碗筷,便和衣躺在了那张窄小的床上。

最近雨下得有点勤,屋子里又潮湿起来。好在张菊每天知道收罗被褥去晾晒,要不然连睡觉都肯定成了问题。

想到张菊,蒋国民又想起了她说的孩子生病的问题。他叹了一口气,把口袋里前几天发的工资拿了出来,就着昏暗的日光灯,抽出了几张放到了旁边的破旧床头柜上。

“国民啊,临时夫妻就是找个临时的伴儿,可别付出啥真感情啊!尤其是钱,得看紧喽!”钱刚放下,他的脑海里就想起了与他要好的工友的话。

半晌,他皱了皱眉头,又把那几张钱币捏了回去,而后塞进口袋里拉好了拉链,拍了拍又躺了下去……

是啊,张菊……只是与自己是临时夫妻罢了,动不得真感情的。

临时夫妻,蒋国民现在也能平静地说出这个名词了。想到第一次见识到这样事情的场景,蒋国民的思绪便蔓延开来……

第一次接触到临时夫妻,是他来这繁华大都市的第二年。

男方,是他车间里的一个要好的老大哥刘军。女方,则是他们隔壁车间的一个女工。

记得那天晚上,他下工回到宿舍,一进门便撞破了二人的好事。那场面,把刚出来没多久的蒋国民羞得不行。

他慌慌张张地跑出宿舍,迎面又碰到了两个下工的工友。见他们要往宿舍去,他忙上前一步拦住了他们。

“你这是干什么啊?”其中一个工友疑惑地问,“我们都累死了,赶紧让我们进去。”

“那个……里面……刘大哥……”蒋国民结结巴巴,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哦……知道了知道了!”正当蒋国民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另一个工友拍着肩膀拉过了他,“是刘军那个新临时老婆来了吧?这家伙,过两天我们宿舍就少个人,屋子里也宽敞些喽!”

“临时……老婆?”蒋国民瞠目结舌,“还……还新的?”

“是啊!”那工友拉着他就往旁边草地上去,“走走走!我们先躲躲,正好我也给你上上课!”那天晚上,那工友拉着他,告诉他了一个新的名词——临时夫妻。

临时夫妻,顾名思义只是临时的,一时的夫妻。在这繁华大都市里,一个人背井离乡在外,少不得精神生理上都有些需求,那缺少需求的男男女女若有机缘凑在了一起,便成了如蒋国民和张菊一般的临时夫妻了。

临时夫妻双方都是在外背着家里人待在一起,两个人凑合着满足精神生理上的需求。因为这样的模式若相处得当既不影响家庭又让自己得了利,所以倒是有许多人愿意走而挺险的。

这在某些打工圈子里,也早已经见怪不怪了。而他和张菊,也是其中的一对。

3

怎么认识张菊的呢?想到这,蒋国民的右手掌心又开始隐隐作痛。

那个时候,他的右手掌意外被零件砸了一下,动弹不得。那个疼啊,蒋国民现在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

那个时候,工厂体质还不太完善,工伤一词也没有现在那么落实。厂里除了给他拿了点医药费,也没有别的表示。

就这么,伤了右手的他只好在宿舍里休息几天。右手砸伤了,工作不能继续,一家老小又等着他的工资吃饭,蒋国民自然是又气又急。

那时候,一到上工时候,他看着别人往车间而去就急得满头大汗,唉声叹气。深怕自己的手再也好不了,这家也就完了。

急归急,可也无可奈何。既然暂时不能挣钱,那他只能想着法儿的省钱。想着反正现在也不用干活,他便一顿一个馒头一碗开水,能省点就是点。

那段日子真苦,一到晚上,手疼的他睡觉都安稳不了,加上吃得东西少,他又经常饿醒。那日子,真是苦不堪言。

更让人恼火的是,老家又传来消息,说是他父亲的老毛病更严重了,吃药都管不住了。听到这个消息,蒋国民急得嘴巴上起了好几个血泡,手上的伤也更严重了。

这就成了一个死循环。自己受伤没好就挣不到钱,挣不到钱一家老小就难吃难喝,一操心家里老小他的伤就更难好……

那天工友都去上工后,蒋国民叹着气到公共用水处洗衣服。因着他的手伤,他连洗衣服都成了问题。人高马大的他两条腿使劲固定住盆沿儿,一手笨拙地搓着衣服,折腾得满头大汗。可手疼得实在厉害,盆儿又不听他话,搞了半天也洗不好。

“他娘的怎么这么倒霉!”许是心里压抑太久了,蒋国民最后猛地踢开了脚下的脸盆,泪竟也跟着掉了下来。

“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老天爷怎么这么不长眼,就不能给我这穷光蛋一条活路吗?非得把人逼死吗?”想到眼前的一摊子事儿,蒋国民的泪掉得越来越凶,三十来岁的大男人哭得嗓子眼儿都发了麻。

可哭归哭,日子还得继续。穷人就是这样,有时候连死都是一种奢侈。蒋国民发泄了一通终化为一声叹息,最后还是把脸盆给挪了回来。

“大哥,我来帮你洗吧!”就在他正准备继续的时候,门口竟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那个女人,便是张菊。

按照张菊的话说,蒋国民能在手受伤的时候还坚持洗衣服,这在他们这个圈子里实在难得。要知道,这里的男人平常都懒得洗衣服,更何况是手还伤了的时候。

“能看出来,你还算是个有点讲究的男人。”那天,张菊边洗着蒋国民的衣服边说。

“没……没啥,习惯了。谢谢……谢谢你了。”

“不谢。”女人边利落洗衣边回道,“出来打工都不容易,大家帮衬着日子也还好点儿。”

“嗯……呵呵……”蒋国民看着自己的贴身衣物在另外一个女人手里顿时满脸通红,他干咳了两声,没再好意思出声。

末了,张菊帮他洗好了衣服,又帮他把被子收拾了一下,二人便结识了。

4

至于怎么成了临时夫妻,蒋国民也记不大清楚了。

他只知道,张菊不是第一次做人的临时老婆了。因着工友们的起哄,这事儿好像也挺顺利的。

蒋国民和张菊确认关系的第二天,他还领着她去吃了顿好的。说是吃顿好的,也不过是他领着她到一条小吃街吃了些女人爱吃的小吃——两串油面筋,一包炸鸡柳,两根炸鸡腿和一包板栗。

这些东西,蒋国民记得很清楚。因为在以前,他是决计不会买这些东西的。有点贵还不实惠,很不扛饱。可那天看张菊满眼欢喜的模样,这钱他掏得倒也心满意足。

“大北京,真是繁华的很啊!”那天,张菊看着头顶上高耸林立的高楼大厦心里对蒋国民赞叹道。

蒋国民笑了笑,目光落到眼前杂乱无章的小吃街,没有说什么。大北京是繁华,可它的繁华,与他们这些人无关紧要。

“这些东西真是好吃!”张菊说着递过来一串油面筋,示意蒋国民也尝尝。

就在那么一刻,蒋国民忽然想到了远在家乡的老婆刘芳。她和张菊一般年纪,现在正在家里苦苦撑着他那个破旧的家。而他,却在这里和另一个女人吃喝玩乐……他的心里,顿时便百爪挠心,悔恨愧疚起来。

“你这是想嫂子了吧?”张菊看他如此适时地安慰道,“大哥放心吧,我们这事儿她永远也不会知道。其实咱们,都不容易啊……若你觉得实在过不去,那以后咱们断了就是了……”

“没……”蒋国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说什么,好像都不太合适。他知道,当他与张菊有了第一次瓜葛,他便已经无话可说了。可生理和精神的需求,还是让他掩盖住了那份对老婆的愧疚,继续了与张菊的这段关系。

最后,他们二人便在厂外面租了个小房子,正式开始了临时夫妻的生活。

5

我们这事儿他或她永远不会知道。

这句话大概给了所有临时夫妻铤而走险的保障,也给这种不正当的关系盖上了一层理所当然的遮羞布。

但其实,那个在家中等待你回归的那个人真的毫不知情吗?蒋国民想,这几乎是不太可能的。

别人他不知道,可他家里的那个,怕是早已经觉察到了。

记得前两个月回家收庄稼的时候,他老婆刘芳突然对着他回来背的行李开了口,“你这背包收拾得挺干净的。”

“啊?”蒋国民听了心里一激灵,忙嬉皮笑脸道,“我本来就挺干净的,要不然,你能看上我啊?”

“那倒是。”他的老婆若有所思道,“你一个人出门在外能保持这个好习惯挺难得的。”

“好了好了!赶紧收拾收拾,我坐了一天车累得很!”蒋国民见老婆对着那背包发呆忙抢了过来。

“嗯,也是。”老婆笑了笑,搓了搓手去招呼院子里的孩子了。

蒋国民看着老婆的背影内心翻江倒海,他的手中,紧紧攥着那个破旧却干净的背包,背包的内衬,整整齐齐地排着一排针线……这针线,便是张菊为他缝的。

这般细致的针脚,自然不是他一个大男人缝出来的……

所幸,那次询问后,蒋国民的老婆也并没有再说什么。准确的说,她也没有时间去追究什么。家里的庄稼要收要种,院子里的鸡鸭鹅要养,两三个孩子和两个父母也得照顾。

她没有时间去询问丈夫过得好不好,有没有什么事情瞒着她。但离别的时候她也没有像以前那样为他操持收拾了。蒋国民明显感觉到,她的态度淡淡的,似乎对他有点灰心意冷的感觉。

“我走了。”临上车前,蒋国民对她说道。

“嗯,记着多给家里联系,几个孩子总是念叨你,父母年纪也大了,时刻挂念你。”她点头回应,把孩子父母都说到了,唯独不再像往年那样提到自己有多累,也不再像往年那样提醒他出门在外要好好照顾自己。

想到这,蒋国民猛地从狭窄的小床上坐了起来。因着坐起来太急,把床头柜上放置的碗筷都差点给碎了。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再次从口袋里拿出了那叠工资。就这昏暗的灯光,他从里面拈出了三四张放到了床头柜,又拿一个瓷碗给压住了,后把剩下的钱塞回口袋躺回了床上。

“哐当——哐当——”窗外起了大风,想必是又要下雨了,这鬼天气,让人不得安生。很快,躺在床上的蒋国民再次爬了起来,这次,他又把床头柜上放的三四张钱收了回去,后竟把口袋里的钱给都给放到了床头柜上。

“这个月的工钱我留点吃喝,剩下的都给她吧!”蒋国民想着摸了摸口袋里那仅剩的三四张钱算了算,省着点吃,应该能撑到下个月发工资了。

他和张菊,是时候得断了……他想。

“啪嗒——”末了,蒋国民抬手按下了旁边灯泡的开关,屋子里陷入了潮湿的黑暗里……

窗外,雨瞬间抛洒而下,似乎在冲刷着这个世界……

6

只是蒋国民没有想到,他这钱到底还是没有送出去。因为张菊第二天回来的时候,后面还跟了个男人。也就是这个男人的出现,终于让这段不正当的关系彻底划上了一个让人记忆深刻的句号。

起初,他以为这个男人是张菊找的新临时男人。毕竟跟着他,她实在捞不到什么好处。

这在临时夫妻里面也很常见,觉得合适了就在一起,不合适了就分开,因着没有什么法律约束,这种关系要断倒也容易。更何况,人张菊本就没有占他蒋国民什么便宜,她选择别人也是天经地义的。

他从心底是感激张菊的,他也会祝福他选择更好的……伙伴。

这些念头,也仅仅是在蒋国民的脑海里过了一遍。因为还没等到他说什么,那男人的拳头就铺天盖地来了。

“你有病啊!”蒋国民被这突如其来的拳头吓了一跳,“我又没说什么不放……”

“你大爷的狗杂种!竟然勾搭我老婆!你还要不要脸了!”男人气急了,边说边红着眼睛挥舞着拳头往他身上招呼。

男人刚开口,蒋国民便傻了眼。他万万没想到,眼前的男人,竟然是张菊的丈夫……

“别打了……别打了……”许是见蒋国民不敢还手,张菊便上前拉住了他的丈夫。

“你给我滚远点!”男人猛地推开张菊,“你还心疼了是不是!我说你怎么一年到头不回去呢!敢情在这儿过起好日子来了啊!”

男人越说越激动,伸出右手就给了张菊一耳光,张菊被打得顿时瘫在了地上。

“你别打她了!”蒋国民疼得龇牙咧嘴,“她也不容易,一个女人家的一上工就是十几个小时……”

“我去你大爷的!”没等他说完话男人又朝他背上来了一脚,“你还挺心疼她啊!不知道你老婆知不知道你心疼她啊!啊?要不要把她找来热闹热闹啊!”

“不要!不要啊……”蒋国民听了忙叫道,“她……她一个人在家里……怎么受得了这事儿啊……要打就打我,我不是人……我对不起她,也对不起张菊,对不起你,对不起孩子。对不起父母……”

“你知道就好!”男人说着对着他右手臂就是一脚,蒋国民疼得满头大汗却也没有没脸还手。

“你够啦!”这时候,张菊从旁边爬起来大哭道,“你要打死他吗!要不是你一天到晚不干活,我一个女人至于累死累活地来到这儿嘛!你给过我一丁点儿关心吗!你除了给我要钱还是要钱!”

“你偷人你还有理了!你他娘立马给我回去离婚!孩子你永远也别想看到!”男人说后,狠狠踢倒了屋子里的那个床头柜,上面放的钞票瞬间洒落了一地……

“对不住了。”见男人走了,张菊忙把蒋国民扶了起来,“我以为他不知道我们的事,就跟他说我和一个女同事合租……我想你已经上工去了,就想唬他在路口等会儿拿了身份证就走的……”

“怎么会不知道呢?”蒋国民抱住脑袋,“瞒不住的……瞒不住的……”

“你怎么没去上工啊……”张菊哭着问道。

“钱……钱……”见张菊询问,蒋国民忙挣扎着把地上洒落的钞票捡起来,“本来是想给你的……让你回去看孩子的……我啊……也不想在这待了……”

“呜呜呜……我不要你的钱……”张菊站起身拿了自己的身份证哭道,“你是好人……我不应该和你开始的……呜呜呜……我对不起嫂子……”

说完,张菊拿起自己几件衣服胡乱塞到包里便哭着跑出了屋子……

“钱……呵呵呵……”蒋国民看着离去的张菊把手里的钱抛到空中,“钱啊……”

尾声

一个半月后,蒋国民收拾行囊回了老家。

“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蒋国民的母亲看到他又惊又喜,“是不是出啥事了?”

“没有。”蒋国民摇摇头,“不想出去了,在家找点活干干得了。”

“好是好……就是不知道好不好找……刘芳啊,大民回来了!”老母亲愣了愣,朝屋子里叫了一声。

屋子里正在翻新被褥的刘芳听到这话心里一惊,手里的针瞬间刺破了她的手指,一滴鲜血立时显现出来。

“小芳……你丈夫回来了你还忙什么呢!”屋子外面再次传来叫喊声。

“啊!来了!”她吮吸了一下手指,应声而起迎了上去……

其实,她什么都知道。可是,她也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因为,日子,还是要继续过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