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齐佳回来的时候，丈夫杜涛正坐在沙发上打游戏。

“你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齐佳把儿子书包放下问道，“不是说这几天很忙吗？”

“哦……”丈夫下意识地应了一声，“今天还好……”

“那你几点回来的？”齐佳再次询问。

“两三点吧！”丈夫有点不耐烦。

“既然两三点就下班了，为什么你不去接儿子？”齐佳皱眉道，“那样我的兼职也就多点时间。”

“哎呀！烦不烦！”杜涛猛地把手机摔在沙发上，“一回来就问问问！孩子你不是每天都接吗？！再说了，你那兼职能挣几个钱！”

“你怎么能这么说话？！我兼职并不仅仅为了钱，更重要的是想跟上社会的步伐。儿子是我每天都接，可你接一次就不行吗？儿子又不是我一个人的！”

“你怎么说都有理！我每天上班累死了！回到家也不消停！”丈夫抓起手机，气冲冲地跑回了卧室，那摔门的声音把旁边他们的儿子都吓了一跳。

“没事没事……”齐佳强忍着怒意安抚着旁边的儿子，“爸爸可能最近太忙太累了，等他休息过来就好了……”

见齐佳这么说，儿子也只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乖乖地去玩儿玩具了。

“你为什么非要当着孩子的面儿发脾气？！”齐佳进了卧室后咬牙向床上继续打游戏的丈夫低声道。

见齐佳进来，床上的杜涛只翻了个身，并没有出声。

“你为什么不回答？！”齐佳觉得怒气更盛，“你是不是又打算一声不吭？！”齐佳边说边把卧室的门关上，深怕影响客厅里的孩子。

“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

“为什么每一次有矛盾你都要这样？！”

齐佳越说越生气，可床上的丈夫却纹丝不动，没有丝毫要与她交流的迹象。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你聋了吗？！”齐佳这下再也忍不住了，她猛地往前一步，使劲把丈夫推了一把，心里的怒火仿佛要把她给燃烧起来了。

可她的目光触及到丈夫那张脸后，浑身便如坠冰窟，彻底冷了下来。

只见丈夫丢了手机，就那么耷拉着脸冷冷看着她，眼里的冷漠一下把她推到了千里之外……饶是这样，他也没有对齐佳说一个字……

半晌，齐佳自嘲地笑了笑，失魂落魄地走出了卧室……

2

她早该想到是这样的结局。

齐佳和丈夫杜涛是相亲认识的。两人见面的时候，都已经三十来岁了。这个年龄的人，对轰轰烈烈的爱情也没太大的热情了，结婚，便成了最顺其自然的归宿。

两人年纪相仿，男的虽不帅但好在无不良嗜好，女的虽不靓但贵在尚能勤俭持家。这场婚姻，来得就是这么水到渠成且理所当然。

关于相亲结婚这事，齐佳一开始是很抗拒的。她总觉得，现在这个时代晚婚不婚的例子比比皆是，她没必要把自己的一生托付给一个了解得并不透彻的人。

她也经历过感情，也感受过心痛，甚至当初的伤痕还在心里隐隐作痛。婚姻和恋爱是不同的，恋爱结束了，伤过了痛过了也就算了，可婚姻结束了却要拔了萝卜带出泥，永远也逃不过烙印了，就连自己的家庭，也要跟着受牵连。

这可能就是现在普遍却残忍的婚姻观吧，一个人谈10场恋爱仍可以自由地谈婚论嫁，可一个人只有过一段婚姻，便失掉了大部分的选择权。

所以，她有点怕，怕自己没有准备好就进入婚姻，到时候想退就退不出来了。

就比如，她现在的境遇。有时候齐佳经常会后悔，后悔自己当初没有选择好好考虑一番再嫁人。

说到底，她终究只是一个俗人。她怕了那些三姑六婆的流言蜚语，怕了那些若有若无的指手画脚。所以，在父母姐妹都点头的情况下，她虽不愿但也妥协嫁给了现在的丈夫杜涛。

就这样，他们彼此都不是对方的初恋，想必也都不是对方最满意的选择。可为了生活，这场婚姻，就将就了下来，且还赢来了一众的鲜花和祝福。

刚开始，这场婚姻还是很好的。丈夫杜涛少言少语，但也算言听计从。因着这般，即便是有了不快，齐佳也不会多有计较。这样的日子虽不温不火却也平平淡淡，也算是安稳了。只丈夫不善言谈这一点，让她觉得有点无聊。

可每逢她提起这一点，齐佳的母亲便会指责她要求太高，身在福中不知福，不善言谈总比那些油嘴滑舌的人好吧！这也算是一种老实人的表现……

齐佳听得多了也会觉得可能是自己太小题大做了，便也不再追究了。可谁知，就是这所谓的老实却生生把她逼上了绝路。

第一次矛盾开头是齐佳即将分娩的时候。因为一个报告单的事情，她在医院跟丈夫闹了几句别扭。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她吵完就过了。可第二天起床，丈夫竟对她爱搭不理起来。齐佳有点生气，觉得丈夫小肚鸡肠，也就没和他说话。

可谁知，就是这般鸡毛蒜皮的小事，使丈夫的沉默竟延续到了分娩！

齐佳生孩子住院那几天，丈夫在人前对她照顾有加，体贴入微，看得一圈亲戚艳羡不已。可只要没有了外人在，丈夫虽然也会照顾她，可脸色会立马冷下来，一个字都不再对她说了！

齐佳自然是生气的。可考虑到孩子还小，日子得过下去，她确实也离不开丈夫的帮衬，便主动示好，这才让丈夫逐渐开口。

那段时间，齐佳看着丈夫晃动的身影，内心总隐藏着丝丝不安。可嗷嗷待哺的孩子并不给她太多深思的机会，她只能被生活推着一步步往前走……

3

走着走着，竟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自从有了第一次的妥协，丈夫好像已经摸清了她的脾性。一到有矛盾的时候，他便一声不吭，不言不语，只留给她无尽的沉默。可在人前，他高谈阔论，对她体贴入微，好像与她并没有任何不妥。

这真是一场可怕的较量。明明你与他在同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处，可你做的，你说的，丝毫引不起他任何的关注，甚至连一个眼神都不屑表露……

也就是这个时候，齐佳才知道，在婚姻矛盾穿插里，还有一个名词叫做“家庭冷暴力”。

家庭冷暴力，官方的解释是指夫妻双方产生矛盾时，漠不关心对方，将语言交流降到最低限度，停止或敷衍性生活，懒于做家务等行为……

寥寥数语，看起来很简单，仿佛就如两个小孩子过家家般闹脾气。可经历过的人才知道，那极度的冷漠和蔑视，是能生生把人逼到绝境的。

在丈夫杜涛面前，齐佳觉得自己成了个可怜虫。一旦有了矛盾，迎接她的就是那漫无期限的漠视和轻蔑，这种精神虐待只待她服软示好才能暂时解脱。

更无奈的是，她也只能忍耐。无论如何，她和杜涛之间还有一个孩子，这是他们彼此之间的牵扯，她根本没有办法跟他一直不言不语，他们必然会因为孩子产生交流。而杜涛对自己的孩子大多时候还是不错的。他的冷暴力，好像仅仅对自己用起来得心应手。

比如现在，明明昨天下午他们因为接孩子而闹了矛盾。可他却在早餐桌上对孩子言笑晏晏，耐心地解释说是昨天他有事要忙，所以才没有去接他。而为了弥补，今天他会送他去上学。

对此，齐佳的心情是复杂的。她的丈夫在人前是一个好丈夫，在孩子面前是一个好爸爸，这看起来真是让人羡慕。可谁能想到，在没有外人的情况下他立马变成了一个冷漠到了极致的控诉者了呢？这个控诉者，没有说过一句话，便把她逼入绝境，放在了火上煎熬了起来……

“今天晚上是我妈的生日。”离开家的时候，齐佳对丈夫杜涛说道。

听到齐佳的话，杜涛也只是自顾自地抱起孩子上了车，并没有回应任何。但齐佳知道，他肯定会去的，且还会充满热情地去。

齐佳看着绝尘而去的车子眸子里全是迷茫，儿子铜铃般的笑声在她耳边响起。对于孩子而言，他的爸爸很好，他是喜欢爸爸的。因为孩子的这份留恋，她放弃了所有的挣扎……

这，就够了。她知道她的后半生很可能就是这样了。在自由和孩子面前，她选择了孩子。

她输了，她输给了自己身上那块肉，她不忍看孩子在一个不健全的家庭里长大……

4

果然如她所料，母亲的生日会上杜涛准时到来。

他来的时候，风尘仆仆，带着丝丝疲惫。他轻挑嘴角，笑容满面，手里拿了准备好的礼物。到了齐佳和孩子面前，他甚至还当着所有人的面给了他们每人一吻……

这些动作，自然是赢得了满堂的称赞。彼时，他也只是微微点头，稍稍脸红，仿佛如一个腼腆的小伙子……

“这是一个变态，一个恶魔。”齐佳看着面前恭恭敬敬的丈夫心里不由得生出一股恶心。她真想站起来，狠狠抓破他的伪装！可事实上，她也只是挂着虚伪的笑，下意识地陪他上演着恩爱的戏码……

“佳佳，看到你和杜涛这样我也算是放心了。”母亲在身边朝她低语，“这样体贴的男人，当初你还不乐意呢！怎么样？还是妈有眼光吧？”

“对啊姐姐！”没等齐佳回答，旁边的妹妹也满脸羡慕道，“姐夫对你真是言听计从呢！不像我那个男朋友，每天到晚都在跟我吵吵……”

“是么……”齐佳看着妹妹那略带任性的嗔怪内心更加难受，“其实有时候吵吵闹闹也是一种幸福呢……”

“得了吧！你真是饱汉子不知道饿汉子饥！”妹妹没好气道，“我那个男朋友，三天两头给我吵架，搞得我都气死了！”

“你还说呢！”母亲在旁边插话道，“既然那么不开心就分手吧，赶明儿让妈给你物色一个好的……”

“得了吧！你那眼光啊……”

“我那眼光怎么了？你姐夫不好啊？亲戚朋友哪个不羡慕啊？！”母亲说着拉起齐佳的手，“说到底啊，还是你姐有福气……”

“呵呵……妹妹的事情还是她自己决定吧……”齐佳抽回了手，干干地笑了两声，然后便站起来往二楼洗手间跑去。

洗手间里，齐佳拼命用冷水冲洗着脸颊，她觉得，她要窒息了，她要崩溃了！看着那哗哗流出来的自来水，她恨不得被这水活活淹死！

“我该怎么办？”齐佳在内心嘶吼，那眼里的绝望看起来分外疯狂。

“当当当……”齐佳正满心绝望的时候，洗手间的门传来了声音。

“干吗？！”下意识地，齐佳开口叫了一声。可门外，却没有人回答，只是敲门声又响了两下。

齐佳眯着眼睛看着玻璃门口晃动的身影，她内心可以确定，门外的，必然是应父母吩咐来叫她的丈夫杜涛。

“你是谁？！”齐佳看着门外默不作声的丈夫倔强道，“你是谁？！你聋了吗？！”

可回答她的，又是三声不耐烦的敲门声。

“我问你是谁！你他妈的没有听到吗？！还是你舌头断了说不出话来了？！”齐佳睁大眼眼睛嘶吼道，她多么希望，此时门外的丈夫不要再沉默，能应她一声啊！

可惜，在她的话音刚落时，那个身影便决绝离开，门外瞬时响来了下楼的脚步声……

“杜涛！”齐佳猛地打开门，朝那离去的背影叫了一声！

而丈夫的背影连一丝停顿都没有，便径直下了楼梯……

“我要离婚！”齐佳看着那决绝的背影突然扯开喉咙大喊道，“我要离婚！我要离婚！杜涛！你这个魔鬼！我他妈要和你离婚！”

这么一刻，齐佳终于看到了丈夫停下了身形。他回过头来，冷冷地朝她终于开了口：“齐佳，你疯了。”

5

你疯了。

这是那天她决定离婚之后听到的最多的一句话了。

“佳佳，你疯了！这么好的男人你上哪儿找去？！”母亲说。

“姐姐，你疯了！姐夫那么老实，那么对你言听计从！”妹妹说。

“齐佳啊！你真是疯了！你家杜涛多好啊！你要是离了婚可怎么办啊？！二婚可不好找啊！”七大姑八大姨说。

对于这些话，齐佳已经毫不在意了。生活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自己那些日子经历着怎样的煎熬。那种冷暴力所带来的精神摧残，无异于在一刀刀凌迟着自己，凌迟着自己对生活那不多的希望……

这场婚姻，她努力了，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对于婚姻的矛盾，她也努力了，示好，争吵，质问，甚至大打出手，可最终却抵不过那无尽的冷漠……

如果不离婚，那她才是真的会疯。可她离婚的阻力，实在是大，杜涛便是首要。

“你为什么不同意离婚？”齐佳多次询问。

“为什么？！明明你对我根本没有一点情谊！若不然，你也不会如此冷漠！难道你觉得折磨我很开心吗？！”齐佳怒吼道。

“我不同意离婚。若你执意这样，我只说一句，孩子是我的，想离婚可以法庭见。”杜涛回答，不紧不慢，不咸不淡。

“孩子是我的，想离婚可以法庭见。”

杜涛这次终于开了口，可却瞬间抓住了齐佳所有的要害。孩子是齐佳心头的宝，她自然不愿意放弃。而她的父亲则是一个颇为爱面子的传统之人，女儿离婚他已经生气，更何况闹到了法庭上！

“这个男人真是可怕。”齐佳心里冷笑，“他抓住了我所有的弱点。”

“那就法庭见吧。”齐佳收起所有的怒气风轻云淡道。

这下，她终于看到丈夫脸上的伪装开始破碎，一点点在她面前扭曲起来……

一个月后，齐佳把丈夫杜涛告上了法庭，要求与其离婚，理由便是家庭冷暴力。

可案子却漫长而煎熬，家庭冷暴力并不像肢体暴力一般有所依据，取证起来也非常困难。多数遭遇家庭“冷暴力”的人都有这样一种感觉：无人可诉，无处可断，无法可依。

齐佳的律师告诉她，这种案子只能按照“夫妻感情破裂”这条法律线走，可惜，结果却不尽人意。

在外人来看，杜涛是非常称职的。不抽烟不喝酒不出轨，她的家里几乎没有听到过争吵声，且他们夫妻在人前看起来都很恩爱。

齐佳这个时候才知道，丈夫杜涛是那么的可怕，他竟然一直在巧妙地维护着他们的婚姻形象。而自己又是那么的愚蠢，竟为了表面上的面子而忍气吞声这么久。

而这个时候，让齐佳更受打击的并不在此，而是那些如刀子般的流言蜚语。而这些流言蜚语里，也包括了她最亲的人……

不明白情况的邻居朋友们疯狂嘲笑自己，说自己猪八戒倒打一耙，给脸不要脸。

不理解什么是冷暴力的母亲不停埋怨自己，说自己太过矫情，身在福中不知福。

怕外人议论的父亲对自己严厉斥责，说自己不顾脸面，丢尽了他所有的面子。

更让她绝望的是，她那懵懂的儿子在他身边不停哭泣，乞求她不要和爸爸离婚，不要丢下他……

面对这些，她有苦难言，没有任何退路。

就这样，案子在漫长的等待下终于落幕，结果却是败诉。法院驳回了她的请求，只申令丈夫好好改正，一切为孩子着想。

6

案子通告的那天，杜涛便携了许多礼物来到了齐佳的娘家。他声泪俱下，说自己一定好好改正，继续努力，务必会让齐佳回心转意。

而她的娘家人本就觉得这不是什么出轨或者打人的大事，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说了他几句。

最后的结果，便是齐佳领着孩子再次回到了她与杜涛的那个家。

齐佳再次回来，内心已经满目疮痍，了无生趣。她觉得，若不是孩子，她甚至会立马结束自己的生命……而她的丈夫一回来便对她再次沉默，没有一点儿要改变的迹象。

是夜，暗暗沉沉，昏昏欲睡。

齐佳呆呆地看着天花板，眼前出现了一幅幅狰狞恐怖的诡异画面，她阻止不了，最近这段时间，她总是看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她想，她可能真是疯了。

“杜涛，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看着躺在身边若无其事的丈夫，齐佳最后一次开口询问。

“我怎么做了？”这次，她的好丈夫笑嘻嘻道，“过日子嘛，好玩儿，开心就行。”

“嗯，你说得不错。”齐佳点头，微微闭上了双眼。

正在打游戏的杜涛顿了顿，狐疑地朝闭上双眼的齐佳望了望，后又轻笑一声继续了手里的游戏。

他觉得，这样的日子很好玩儿，很开心。

尾声篇

翌日，天气晴朗，阳光明媚。

“妈妈，你今天看起来很开心呢？你不生爸爸气了吗？”儿子临走前有点紧张地询问。

齐佳笑笑，并没有回答。

“昨晚，我听到了爸爸在哭，妈妈，爸爸是认错了吗？”

“嗯，是啊！乖，上学去吧！妈妈永远爱你。”

说着，齐佳耐心地给孩子穿好校服，妥帖地给他背上书包，目送他上了校车。

“这阳光真是好呢！”齐佳打开卧室对床上的杜涛笑道，“可惜，你永远看不到了。”

齐佳说着，上前扯开被子，利落地把倒在血泊里的丈夫拉出来，他的身上，被砍刀砍得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呵呵呵……”齐佳不自觉地傻笑，“这下，该轮到我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