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情感之“泼妇”
1
于素梅下班回家的时候，巷子里正是热闹。
男人们吆喝着一天的工作，女人们在旁边择菜话家常。老头老太们讨论着晚上的广场舞，几个孩童则拽着个绑了绳的塑料瓶子跑来跑去……一眼望去，好不和谐快活。
“呦，小梅回来啦？”见她回来，巷口的小商店的老板娘胡嫂皮笑肉不笑地叫了她一声。
“嗯。”于素梅随意应了一声，并没有做任何停留。有孩子把瓶子踢到了她的身上，她也只是利落地踢开笑着离去，并没有主动与任何人打招呼。
因为她知道，不一会儿，这条巷子将是要流言满天飞的。
“这女的怎么一点儿也不显老啊？”果然，她前脚还没拐完巷子，后面的议论声便此起彼伏。
“那能会老吗？整天风风火火的，逍遥快活着呢！”率先接话的，自然又是那个“耳听八方”的商店老板娘胡嫂。
“啧啧啧，人的命数就是不一样！”旁边择菜的张家媳妇儿撇嘴道，“都是差不多的年岁，瞧瞧人家，肤白貌美的，再瞧瞧我，整个一老妈子！”
“知道自己是老妈子还不捯饬捯饬！”她身旁的男人听了忙接话茬，“你说说你，平常整得麻溜点儿，也不至于这么糙儿啊！”
“我捯饬捯饬？”张家媳妇儿听了叉了腰叫嚷，“我拿什么捯饬，就你那点儿工资够谁活的啊！整天买得起油盐就凑不齐酱醋的，还有脸嫌弃老娘！”
“你看你这人，”男人见女人发了火觉得很是没趣，“开个玩笑至于吗！”
“你啊！你拿于素梅跟你老婆比你老婆能不生气吗！”对面揺扇子的女人冲男人乐，“人家于素梅是什么人，人家见过的男人比你老婆吃得饭都多！别说你老婆，就是全巷子的女人，谁能跟她比啊！”
“哈哈哈……”这话一落，周围的人都哄笑起来。
“你们这些女人啊！”男人听了撇了撇嘴，“人家那是天生丽质，我看你们都是典型的羡慕嫉妒恨！”
“就是！”另一个男人也附和道，“我看她也挺好的！”
“去！得了吧！你们这些男人啊！见个长得好看的都挪不动步了！”一个嗑瓜子的女人没好气地朝商店的老板娘叫道，“胡嫂子，你跟那于素梅家不是前后院儿吗？你也跟这些老爷们儿普及普及这个于素梅到底是个啥人啊！免得这些人哪天着了她的道，魂儿都收不回来了！”
“哈哈哈……”这话一出，自然又是一阵哄笑。
小商店的老板娘听了一本正经道，“我可不爱在背后诋毁人家！我只老老实实做我的小生意就好喽！不过你们也是瞎操心，人家夫妻又没离婚，那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哪里用得着我们说话了？”
这话，好像什么都说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倒是把自己摘了个干净。呵，倒也算半个七窍玲珑心了！
2
这些话，转过巷子底的于素梅自然也是听见了的。她冷笑一声，拍了拍自己提前准备的背包，很快扭了头。
“胡嫂子这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说得倒是利落。”她转过身又回了巷子，望着小商店的老板娘笑道，“就是不知道前天晚上你老公拿鸡毛掸子抽你的时候你们家是不是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啊？”
“你胡说八道什么啊！”小商店的老板娘听了很是生气，“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老公抽我了？”
“不就前天晚上吗？”于素梅踩着高跟鞋边说边比划，“我那天从你家院门口火，看见你老公拿着你家那个抹了紫色水的鸡毛掸子在抽你啊！说是你进货的时候又填错了单子，差点儿又赔钱！”
“你你你……你胡说什么！你有什么证据啊？”
“这还要什么证据呀？”于素梅朝着人群摊了摊手，“我又不是什么变态狂，难不成还把你挨打的事情用手机拍下来给大家看啊？我哪儿有那么闲啊！反正我是看见你老公拿那个紫色的鸡毛掸子在院子里打你来着！不知道这鸡毛掸子算不算啊？”
“哈哈哈……你家倒是真有个抹了紫色水的鸡毛掸子啊胡嫂！”于素梅的话刚落，张家儿子就笑嘻嘻开口，“我看你这几天老是在点货，莫不是真的被你家男人揍怕了吧？”
“你瞎说什么！”见自己丈夫帮着于素梅说话，张家媳妇儿自然不乐意了，“胡嫂家有个那样的鸡毛掸子我也见过，这算什么证据？”
“也是。”于素梅耸了耸肩，“这话就当我没说吧！”
“你这个人，说就是说了，没说就是没说。你这稀里糊涂地说了一嘴，我倒是丢人丢到家了！你可不能冤枉我！”小商店老板娘跑过来，揪住话头不想放于素梅过去。
“哎呦呦，我这才说了一句，这你就怕丢人怕冤枉了？”于素梅戳了戳她的胸口，“你自己摸摸良心好好想想，这附近好几条巷子的人家哪家你没说过人家的是非？李大爷，你说人家跟广场舞舞伴儿有一腿。刘嫂子，你说她抠门连肉都不舍得吃。齐家姑娘你还记得吧？人家谈了个男朋友分了手，你更是揪着人家笑话了好几天！就连去年高考落了榜的几个学生你都要见了就说风凉话！你说，人家什么事儿你都嚼舌根，这到底是我冤枉你还是你太缺德了？”
“你……”小商店老板娘咽了咽口水，“我说我的话关你什么事儿啊！”
“哦，对不起对不起，是不关我的事。”于素梅笑着把右脸颊凑过去自己拍了拍，“我嘴贱了！爱嚼舌根子了！嘴贱就是该打！该打！”
这么一来，搞得小商店老板娘说也不是，走也不是。
“你这个人！”张家媳妇儿见自己的好友被埋汰了忙出声帮忙，“人家胡嫂说你一句你就这么拆台？还有没有同情心了？都是邻里邻居的，你也太过分了！”
“哦，我说她过分，她说我就不过分？”于素梅撇嘴，冷冷笑道。
“她说你怎么了？你出轨的事儿又不是我们说的！”张家媳妇儿脖子一硬，“是你老公自己说的！那时候可不止一两个人在场！”
“呦！你记性真好！这都过去两三年了，还记着呢！”于素梅拍拍手，“这些年，老婆子是我送走的，孩子是我看着的。就我那丈夫啊，连家都不回，他也配说我的是非？唉，话又说回来啦，这么些年我一个人养老带小的，要真是外头有了人，我还用得着早出晚归，一分钱掰成两半儿花？我吧，早他娘的快活去了！哈哈哈……”
说完这话，于素梅伸手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空酒瓶狠狠摔在了地上……玻璃瓶子应声而落，在巷子里发出巨大的声响。
这一下，巷子里人的人都朝她这望了过来。
“告诉你们，以后别在这嚼老娘的舌根子！”见众人目光投了过来，于素梅大声叫道，“有些人啊，你们家里那破事儿，老娘的心里一清二楚！以前不说，是念着邻里的情分！现在倒好，给你们脸你们还不要脸了！我儿子现在大了，可不比从前了，要是你们再得瑟，我可就不客气了！再嚼舌根老娘我把你们偷鸡摸狗，占便宜找情人等一大堆事儿全扯出来！大不了，就是鱼死网破命一条！我连我家那个醉鬼都不怕，还怕你们这些怂包！”
“你！你简直像个泼妇！这哪里还是什么大家闺秀！”张家媳妇儿见状被吓得不轻，早听说这于素梅敢直接跟丈夫拎刀，眼下看来真是不假！
“泼妇怎么了？”于素梅捡起地上酒瓶子的瓶口朝周围晃了一圈，“我要是怂包了，不就得任由你们骑在脖子上了？”
见众人没了话，于素梅冷哼一声，扔掉了手里的家伙，而后朝着人群里的男人又喊了一嗓子，“虽然咱们巷子里女人们爱嚼舌根子，但是咱们巷子里的男人啊，倒还都算是爷们儿！至少没对我一个女人做过什么落井下石的事儿。我家那个醉鬼不抗事儿，儿子却没走歪路，这都是巷子里的爷们儿做着榜样的！谁家没孩子啊？在这，我替我儿子谢谢你们了！”
说着，她从背包里拿出几包好烟往旁边的几个男人身上扔了过去，“当然，还有帮助过我的邻里，我于素梅都记在心上，他日有机会就报答，要是没本事报答，死了我也记着你们的好！好人有好报，这都会给你们的子孙积德积福哪！”
说完这话，于素梅这才踢了踢脚下的玻璃渣子，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离开了……
有便宜不占白不占，几个拿到好烟的男人瞬间眉开眼笑起来。有自家女人过来闹脾气，他们也只挥了挥手，说了些女人家的事儿男人不掺和的话……
这意思，分明是于素梅真要动手他们男人也不好意思出来管啊！这个女人就是会勾搭男人！这要是哪天她真把对付她老公的劲儿拿出来对付她们，男人又不帮手，那她们怎么扛得住啊？
这下，几个女人张了张嘴，都不敢再说什么了。
3
这边一转身的功夫，于素梅已经来到了家门口。
“妈妈，你回来啦！”刚进门口，儿子小豪就笑着朝她跑过来。
“嗯，儿子乖。”她蹲下身亲昵地贴了贴儿子的脸颊，随后拉着他穿过院子的屏风拐到了正屋。
于素梅的家坐落于X城的城边，是公婆生前自建的两层小楼。屏风面门，厨房在东，院子在南。这座小楼已经进十年了，在周围已经算是个老房子了——院子屏风上的油漆已经斑驳，院子里铺的水泥地也有些坑坑洼洼了。
于素梅嫁过来的时候，公婆还特意告诉她盖这房子的时候是花了大价钱请了人算过风水的，这屋子朝向和里面的物件也都是极为讲究的。说是能保佑人丁兴旺，家里也财源广进。
可讽刺的是，这老两口刚过50就没了人。眼下，这座院子也就只留她这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而她虽是朝九晚五，却只挣得那么点可怜的工资，也没见得有什么财运。可见这风水之说，也不尽然都是准确的了。
“妈妈，我们快点做饭吧？我都饿了。米我已经蒸上了，菜也择好了，就是不会炒。”儿子见她发愣，忙扯了扯她的衣袖叫嚷道。
“哦！这样啊，儿子真棒！很快啊！你先去写作业。”吩咐完后，于素梅便一头扎进了这座有些昏暗的小楼里。
不一会儿，一个醋溜鱼片，一个清炒藕片就上了桌，两个人的晚饭算是解决。饭后，洗碗，打扫，监督儿子睡觉。这么一折腾，已经是晚上八九点。
看着儿子熟睡的模样，于素梅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她捶了捶自己酸痛的肩膀，拿起旁边书桌上孩子的作业检查起来。等下，她还要加班核对单位里的账目……
儿子最近明显瘦了，于素梅心里有点愧疚。早餐还是要好好吃的，明天她要早起给孩子做些爱吃的韭菜盒子……
“儿子！我儿子呢！”她刚关上孩子的房间门，就听到身后丈夫的声音。
哦，她都差点忘了。这小楼里可不止她和儿子，还有一个……男人。不过，他一星期都不回来一次，说忽略不计也是不为过的。
“我在跟你说话呢！”丈夫开口，酒里酒气，很明显是喝醉了。
“孩子已经睡了，你最好给我闭嘴，别吵醒他！”于素梅并不想与她纠缠，忍住自己的厌恶拉了他往楼下客厅去。
丈夫见状，很是气恼。他一脚踢倒了脚边的凳子，上面随手放置的水杯也应声而落。
于素梅看着张牙舞爪的丈夫冷哼一声，平静地蹲下身子捡起了地上的一片碎片。
“不如我们一起死？”冷冷地，她扬起手里的玻璃碎片死死盯住丈夫。
“你……你就是个疯子！”丈夫被她眼里的决绝吓得清醒了不少，而后咽了咽口水跌跌撞撞地下了楼。不一会儿，楼下便传来那阵让于素梅作呕的鼾声……
听了听儿子的房间没有动静，于素梅松了一口气回到了对面自己的房间……
4
夜色冷如冰。
忙完工作的于素梅躺在床上，不过十几秒钟她便沉沉睡去……
“素梅，素梅……”意识混沌，梦里，她终于又成为那个人人眼中追捧的优雅女生于素梅。
素梅，朴素的素，梅花的梅。这个名字，在这个时代听起来普通得俗气。可于素梅知道，这可是父母特意给她起的。
目的，就是希望她做一个传统朴素的温婉女子。
于素梅的父母是这座城市里一对普通夫妻。因着于素梅的爷爷层是个旧时代的老校长，她家的家风甚是严谨传统。
于素梅幼时，三餐准点，不可吃多余零食。家里的衣服玩具，都是要节约再节约。上学的时候，于素梅的头发前面不可超过眉毛，后面最多只到耳朵。扎辫子，披散头发，那是绝对不可以做的。而校服，则是万年不变的妥帖在身，不得再穿其他。即使是周末，也只能是长衣长裤，连裙子也不能短过膝盖。
这么做的好处，则是让她两耳不闻窗外事，学习成绩很是优秀。高考那年，她是她们学校考试考得最好的一批。而弊端，则是她这么多年几乎没有与一个男孩子过多交流过，即使是女生，她也只认识一两个。且只限于认识，根本称不上深交。
不过，如果日子这么一直过下去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好。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学习，一个人平平淡淡地做自己的事情。
可能被这样的日子安排得习惯了。关于学习，她习惯了努力奋进。关于一切感情，她也习惯了可有可无。
就这么，她的生活，按部就班，平平淡淡地在走下去……直到，那个叫张越的出现。
张越，就是她现在的丈夫，刚才那个喝得醉醺醺的男人，他儿子的父亲。
5
嫁给张越，是于素梅爷爷的主意。
这个男人，是于素梅爷爷精挑细选的孙女婿。爷爷对她说，这个男孩子相貌端正，性格温和，家世清白，工作优质，是一个虽普通但值得托付的人。
而此时的于素梅则已经考了公务员，留在了老家的某个机关单位上班。彼时的她长发飘飘，妆容得体，举止优雅，俨然成了个大家闺秀。单位里很多单身男士都向她抛出了橄榄枝，她也成了相关单位人口流传的气质美女。
可是对这些人她却没有什么感觉。像别人俗话说的那样，她似乎学习学傻了，对什么都提不起太多的兴趣。
这么多年了，于素梅的生活已经习惯了被长辈安排。因此，当爷爷提出让她和张越试试的时候，她不假思索地就点了头。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麻木，老爷子皱了皱眉头答应让她自己慎重考虑一下。可于素梅知道，说是考虑可最终也是要听家里的话的。
像多年前她想留的长发刚没眉梢就被母亲拽住剪断。想穿的花衣服再渴望也不会出现在她的衣柜。想养的一条狗，再哀求也会被送走。想选择的某个感兴趣的专业，再据理力争也不可以就读……太多太多了，这些事情刚露出苗头就被家里生生掰断，再结结实实地埋上闷实的土，便再也没法儿出头。
以至于某天她在操场上遇到了一个让她心动的男孩子，她都没敢上去说一句话。长久的顺从让她低了头，还未开始憧憬就已经学会了自我掩盖。
反正，那些刚兴趣的事情无论怎么挣扎怎么反抗都会被掐断，那她何必还要去执拗呢？
所以，便嫁了吧！反正拗不过，反正都要嫁，反正身边也没有让她感觉不一样的男生。
那么，嫁谁都一样。于是，就这么嫁了。
只是她没有想到，这个与往常一般无二的顺从的决定却搭上了她的一生……
6
婚后的生活，刚开始都是挺好的。
如爷爷所说，张越这人普通却端正，对她也挺好。虽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浪漫，但好在他对她还是很贴心，很照顾的。他也是个公务员，工作稳定，家里条件则与她相当。在外人眼里，他们也算是很般配的一对了。
但只有于素梅知道，在外人看来很是正派的张越的家里，其实也是有不好的一面的。那就是她家的那个老公公，他与于素梅的爷爷一样，思想古板，不懂变通。
与爷爷精神管制不同的是，这个老公公对丈夫则是身体管教。他几乎不听其他人的意见，对人都是大吼大叫的。
每次家里有与他意见不同的时候，他都会大声斥责丈夫和婆婆，根本不留情面。
于素梅看得出来，丈夫是很怕公公的。她曾向丈夫建议搬出去单住，但丈夫都没敢提出来。甚至当她自己提出来的时候，丈夫连附和一声都不敢。
这样，她也只能作罢。丈夫是家里的独子，分开住确实于传统不符……就连他的娘家人也这么说。
所幸，老公公虽然脾气暴躁，但至少没有敢对她怎么甩脸子。再加上后来儿子的出生，老公公的脾气似乎也好了不少。如此，于素梅也就得过且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活着……
终归一句，虽然没有爱意，可于素梅却是定了心要与这个男人共度一生的。传统的家教已经渗透了她的骨子，既然选择了张越，那她自然是要从一而终的。
可是让她没想到的是，后来丈夫的变化竟是如此的天差地别。
那年，老公公因突发脑溢血去世，家里突然少了一个人，环境自然有些压抑。可让于素梅更觉异常的是，就在这低气压的环境下，丈夫的一举一动却微妙地开始了转变。
公公下葬的那天，丈夫在坟前痛哭流涕，伤心欲绝，俨然是个大孝子模样。可到了晚上，于素梅夜半醒来的时候却发现了一个让她感觉很是恐怖的事情。
那天晚上，她在口干舌燥中醒来，她竟然发现丈夫坐在客厅里静静地看着老公公的遗像。刚开始，她以为丈夫是伤心过度，正思念自己的老父亲。她有些心疼，走过去想安慰一下，可走到他面前，竟看到了一张怪异的笑脸……
漆黑的夜，微微发亮的插电烛台前，自己的丈夫竟然对着亲生父亲的遗像在微笑……
“整天打我骂我压制着我的那个人终于死了。”他扭头出声，平静得像个地狱修罗。
这种感觉，那么恐怖，那么可怕。于素梅想，这种感觉在余生她想起来都会觉得怕得要命吧……
只是后来的日子告诉她，这个场面于她往后的日子相比，简直是个毛毛雨那般渺小了。
因为从那天开始，丈夫张越就开始变了。
刚开始是对家里的人事不耐烦，说几句就摔门离开。然后则是爱喝酒，经常喝得半夜三更才回家。到了最后，就变成了动不动就对她大吼大叫，遇到事情就把责任推到她的身上。如果她默不作声，他会说她看不起他。如果她出言解释，他就会说她顶嘴抬杠。
对于丈夫的变化，于素梅心里一直压着自己的脾气。她安慰自己，丈夫与她一样只是从小被父亲压迫得紧了，也都是可怜人。她愿意静下心来，陪他走出那样的阴影……
可是，她的体谅不但并没有得到丈夫的感动，还让他变本加厉起来。到了最后，他甚至不管不顾地对她动了手……
于素梅被这样的丈夫寒了心，也不想再与他纠缠了。她想逃，想离婚，想带着孩子离开。可身边的人都在劝她不能这么做。婆婆自不必说，她劝于素梅张越只是伤心过度，缓一缓就会好的。而娘家呢？虽然她爷爷去世了，可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父亲也不愿意她回来。就连她的母亲都说，没有女人这辈子是不挨打的，夫妻就是这样，都是打着闹着才能过一辈子……
那么，她又能怎么样呢？就算别人的事情不顾，她的孩子怎么办呢？想带走他是不可能的，他还那么小，以后上学生活都是问题。可她又决不能一走了之，不然孩子又该面对怎样的境遇呢？
就这么，她便妥协了。带着传统的枷锁和对孩子满腔担忧，在这场摇摇欲坠的婚姻里苦苦死撑着……
7
而让她措手不及的是，自离婚风波过去之后，她竟然成了整个巷子里都相传的出轨的女人。
“我没用啊！管不了自己女人啊！”
“爹，我对不起你啊！你刚走还不到半年啊！这女的就趁我伤心的时候爬上了别人的床……”
“儿子啊，我这都是为了你啊！不然，我一定要把这个女人赶出去啊！”
这些话，是丈夫张越捧着酒瓶子跪在家门口控诉的。说这话的时候，他垂足顿胸，痛哭流涕，像他爹死那天一样伤心欲绝。
屋里，有她那个猫在屋子里不敢多说的婆婆。屋外，有一群站着看热闹的左邻右舍。于素梅知道，待会儿说不定自己的娘家人还会过来来一场大义灭亲……
她震惊，她崩溃，她难过，她愤怒。她冲过去拉起地上的男人对她大声斥责，质问她为什么要抹黑自己。她对他拳打脚踢，让他说出实情来……
“为了孩子，下不为例。”他不动不还手，只故作失望地念了她一句，拍了拍身上灰尘转身进了院子。于素梅环顾四周，看到周围指指点点的一群人心脏被扎得生疼，她知道，她这顶“出轨”的帽子，是再也摘不掉了……
过了今天，恐怕她被张越打死这些人也只会觉得她是死有余辜吧？
人群里，她只看到她的儿子奔过来，挥舞着小拳头在驱散那些平常笑意盈盈的邻居们……她跑过去，一把抱住自己的孩子，死死嵌在自己的怀里。
女本柔弱，为母则刚。
这般的场景，她没有掉一滴眼泪。她知道，往后余生，她就只一件事，那就是拼尽全力护住自己怀里的儿子……
从那以后，她就再也不是那个优雅举止的于素梅。
面对邻居的讽刺，她不再只会躲闪。面对娘家的无情，她也不再去靠近。面对无理取闹的丈夫，她也不可能再后退。为了孩子，大不了鱼死网破，顶过天不过就是命一条。
就这么，曾拿书的手现在也摸惯了油盐酱醋，曾出口成章的嘴现在也说得尽是粗俗鄙陋的话。就连动手动刀，她都没再眨一眨眼皮……
这般的岁月，比起那举止优雅的大家闺秀，她宁愿做一个别人眼中厌弃的泼妇。
也就是这样。她的孩子才能饭食无忧，她的丈夫也不敢再过分造次。
关于那个叫过“丈夫”的男人，她早已经了解了他的嘴脸。他那个人，吃软怕硬，若真跟他拼命，他是狗屁都不敢放的。
在电视剧里，婚姻若出现了问题，女主要么自强不息，又赢孩子又创事业，成为一个人人崇拜的女强人。要么温柔善良，又得到另外一个男人的精心呵护，成为一个人人艳羡的单身圣母。
可现实呢？却是数不清的困难和无法跨越的障碍。离婚公司打不打得赢再说，就其中又漫长又难缠的各种程序，就足够你焦头烂额。到了最后，你还不一定拿得到孩子的抚养权。这个时候，鬼才信你还能成为走上人生巅峰的女强人呢！
还有遇到一个另外精心呵护你的男人。这个啊，比你成为女强人还遥远。自己都尚且靠不住自己，还想让别人护？
可能还是有人能做到的吧！只是她于素梅，没那么大本事……
其实今天在巷子里上演的戏码，于素梅也知道这根本不能杜绝什么流言蜚语。只是孩子大了，她想办法多少也是得压制一些的。
这个世界上啊，总是有那么些人，你没吃他的没喝他的，他却非要揪着你不放。他们站在所谓的道德高峰，以别人的难处为食，以戳别人痛处为乐，却还以为自己做的理之当然，天经地义。
你说，这可不可笑？
可她却没有任何办法。眼下，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该吃饭的时候吃饭，该睡觉的时候睡觉。能争取到的工作好好做，能给孩子的尽量给。而那些戳你心窝子的人，你心情好就当没听到，心情不好就跟他们大闹一场。
这么随意这心也就宽了，日子也就过得下去了。至于什么优雅不优雅的，全他娘的见鬼去吧！她得活不是？
尾声篇
凌晨五点，于素梅从睡梦中准时醒来……
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捶了捶僵硬的肩膀，扭了扭酸痛的脖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后，于素梅起了身。
今天，仍旧是她当“泼妇”的一天，她有很多事情要做，顾不上优雅……